欧菲光没藏住“被踢出苹果产业链”这个惊天大雷,却“利好”了闻泰科技。

两个公司的股价在3月17日,一个封死跌停,一个大涨6.4%。

闻泰股价上涨的逻辑是,本来闻泰公告要花50亿~60亿元买欧菲光的摄像头资产,现在还没有完成。这部分业务正是欧菲光苹果产业链(以下简称“果链”)的核心资产。在尽职调查期间闻泰必然早已知晓欧菲光被踢出“果链”的消息。现在闻泰要么可以选择不买避雷,如果坚持要买,必然是对进入“果链”有了充足的信心。

怎么看都是利好,先涨为敬。

欧菲光被踢出“果链”,股民既愤怒欧菲光前期的遮遮掩掩,又叹息苹果产业链上除了苹果,其他公司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打工人。

一直是打工人的闻泰科技,以前给山寨机打工,现在给小米等智能手机厂商打工。虽然已经是手机领域最强的打工人、世界ODM的龙头,但收入一直微薄。

从2018年起,顿悟的闻泰创始人张学政连续撬动超过300亿资金收购安世半导体,不甘再做打工人,要成为“中国台积电”。

转型路上却遭到重重质疑,股价一波三折。

闻泰科技在速度和质量、故事与业绩的矛盾中反复被重估和质疑。中国制造业在从全球打工人,晋升到掌握话语权的精英过程中,不可避免地都经历了“闻泰式”的遭遇。

01 小米幕后功臣和中国ODM之王

卢伟冰从金立转投小米掌舵“Redmi”品牌后,现在正春风得意,除了老大哥雷军的赏识外,还要感谢一个人——闻泰科技的张学政。

卢伟冰

作为当年小米横扫山寨机市场的幕后大佬,没有闻泰科技就没有今天的Redmi——当年叫红米。

2013年,刚站稳脚跟的小米希望推出低价手机拓宽市场。

当时小米还没有现在这么强,各种资源匮乏。

闻泰科技既熟悉中国移动定制业务,又是联发科重要合作伙伴,是小米的不二选择。双方一拍即合之下,红米系列就此以ODM的形式诞生。

ODM又称原始设计商,是一家厂商根据另一家厂商的规格和要求,设计和生产产品。ODM上游主要为电子元器件等厂商,下游为智能手机、笔记本等消费电子品牌厂商,手机品牌商是主要的下游客户。

要论玩性价比,张学政是雷军的老师。红米1由张学政亲自主抓,从主板设计到生产全由闻泰操刀,小米主要精力放在营销和渠道。

红米1上市后,不仅破天荒把智能手机的价格拉到千元以下,还丧心病狂地定价799元。

自此红米横扫低端,加速革了山寨机的命,闻泰则靠着红米系列机型一举成为ODM行业第一。

从做山寨机起家的张学政,一路就是靠低价杀出重围。

张学政22岁从平远县山沟考到广东工业大学,毕业后辗转在意法半导体、中兴打工。

广东省平远县与福建龙岩交汇,这个小县城里走出了不少大人物。闻泰科技的创始人张学政、欧派家居的创始人姚良松、金雅福身价百亿的80后创始人黄仕坤,他们都是平远县人,个个在资本市场叱咤风云。张学政在1月25日公布的《2021胡润全球富豪榜》上排名955位,身价225亿元。

其实隔壁龙岩市也不差。走出了中国互联网三颗新星:字节跳动张一鸣、美团王兴、雪球方三文,人送雅号“龙岩三杰”。

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

中国手机产业先被外国豪强瓜分,后又在2000年左右被国产品牌东方通信、厦华、科建、TCL和波导、夏新靠低价反攻。但当时中国没有成型的手机供应链体系,品牌商们没办法在家门口造手机,都是进口整机再贴牌。

这一阶段无论是模具还是注塑、胶粘,都要去韩国、台湾订购。2002年前后,有摩托罗拉的技术股骨干跑出来单干,聚在北京给各大小手机品牌做设计,生意火爆,成了中国ODM行业开端。

做得比较好的德信无线,旗下客户囊括阿尔卡特、西门子、三菱、TCL、波导,年收入超过千万美元,并在2005年登陆纳斯达克。

2006年前后,中国手机产业链遍地黄金,随便一块手机主板就能赚100多元,手机主板方案设计厂商一度接近500家。

这一年,张学政用10万元组建起一个三四十人的小团队,开始做主板方案设计(IDH)淘金。

真正让闻泰崛起的,是站队芯片设计公司展讯。

当时山寨机都用联发科设计的芯片,美国另一芯片公司展讯在市场上节节败退。

张学政非常清楚功能机的痛点不是什么高配置,而是功能、价格。展讯能给闻泰最低价,张学政坚定的站在了展讯这一边。

结果这两个看似并不强的搭档,破天荒地开发出单芯片双卡双待主板。明显优于市面上又厚又笨双芯片结构主板。

这款主板一经推出杀得市场血流成河。据财新报道:“很多使用双芯片的手机出口到非洲、东南亚,船都到了码头,却突然被退货。已经做成双芯片的板子或者手机为了清库存,只能放低价格,很多公司受到冲击关门。”

2007年,闻泰卖出1800万片主板,海尔、海信、长虹、TCL、夏新、波导都成了闻泰的客户。

但IDH形式门槛低,拉出来十几个人懂技术的就能做,张学政能做别人当然也能。

再加上张学政觉得自家的手机方案设计常因制造商的偷工减料,成品不理想,所以决定自己做手机ODM。

2008年,闻泰投资8000万美元,兴建自己的手机制造工厂。这使得闻泰能在帮客户设计完手机方案之后,随即能在自己工厂里采购零件组装出来一部完整的手机。

加上展讯贴地给闻泰出货芯片,闻泰的产品能以极低的价格从腥风血雨的ODM市场杀出来。

此后,联发科为了彻底打败展讯,有意挖角其最大客户闻泰。张学政亦有意拓宽芯片渠道。中间虽经阻力,但双方还是握手合作。

2015年闻泰凭借着与小米、魅族、联想等的成功合作,一跃成为了全球手机ODM的老大,华勤和龙旗排名第2、3位。

02 张学政蛇吞象结果套住葛卫东

中国大陆手机产业链在庞大的市场催生下日渐成熟,不仅低价,也成为质量的代名词。抢走了启蒙老师台湾和韩国的生意。

韩国三星2016年推出的Note7系列手机,因为电池缺陷享受了和炸弹同样的待遇,被全世界禁飞,这一政策至今没有取消。

而在中国制造的Note7,采用宁德时代的电池无一爆炸,这大大增加了中国制造的美誉度。

2016年10月27日,沙特阿拉伯权威媒体《国家报》特地刊发了一篇文章,标题简单直白:“中国制造的手机质量世界领先,不爆炸。”

虽然中国手机产业链美誉加身,但挣的始终是份儿辛苦钱,从闻泰科技的财报上就可以看出来。

闻泰科技贵为世界第一ODM厂商,2016年闻泰借壳中茵股份上市后,当年营收134.17亿元,净利润竟只有4798万元,市值刚百亿,根本不是资本市场的菜。

1992年台湾宏碁电脑的创始人施崇棠提出了著名的“微笑曲线”理论。

曲线的两端是产业附加值最大的技术研发和销售服务。中间产业附加值最低的,是组装生产。

链条中间的企业要想持续发展和永续经营,只有不断往附加价值高的区块移动才能保持企业的活力。

和富士康的困局一样,闻泰科技如果想要获取更多的利润空间,要么向下游做品牌,要么向上游做技术和高价值零部件生产。

闻泰科技一直藏在手机厂商背后,做品牌并不占优势,向上游零部件延伸是不错的选择。

张学政本来想买CMOS影像巨头豪威科技,但这块肥肉率先被同在五道口混迹的韦尔股份董事长虞仁荣看上。

豪威科技的创始人之一陈大同是清华大学无线电系1977届校友,虞仁荣则是清华大学无线电系85级校友。张学政虽然2014年在清华读了MBA,但要扯起来同学情谊,还是有点勉强。

陈大同还是闻泰老战友展讯的创办人之一。在陈大同出面调和之下,这场清华系内斗以张学政放弃豪威科技,虞仁荣最终如愿告终。

当然,放弃的理由还有,张学政发现了另一块肥肉——安世半导体。

2016年高通并购恩智浦,为通过中国的反垄断审查,恩智浦便把安世半导体剥离。安世半导体前身为恩智浦标准事业部,有60多年的历史。

安世专注于分立器件、逻辑器件和MOSFET器件市场,三大业务均处于全球领先地位,是一家集设计、制造、封装测试为一体的半导体跨国公司。

2017年2月,以建广资产为GP、合肥芯屏为主要LP的中国资本,购得安世半导体78.39%的股权。

安世半导体的赚钱能力毋庸置疑,2018年,安世半导体营收104.31亿,净利润16.2亿,是闻泰2018年净利润的26倍。

安世半导体(Nexperia)

安世半导体被中资收购后,其管理团队本一心想在港股独立上市。但中资财团综合考量之下,决定把安世出售,诸多中国上市公司开始哄抢。

张学政是最坚决的一个。

安世半导体的管理团队一开始并看不上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中国公司,质疑道:

“中国这几家公司水平、能力都远低于安世,如果与其合并或成为其子公司,会给安世半导体员工的情绪带来负面影响,并导致团队不稳定。”

傲慢的意见没有对张学政的收购步伐造成太大影响。

2018年4月起,张学政撬动300多亿资金,开始这场半导体领域最大收购案。

整个收购过程中漫长而复杂,闻泰引入不少战略投资,当时醉心搞芯片的董明珠甩给张学政30亿元,要掺一脚。

张学政大部分买安世的钱,都是借贷或股权融资而来。

在2019年的交易案中,闻泰科技支付的现金为168.34亿元,其中自有资金仅为17.05亿元,募集配套资金43.37亿元,境内借款为51.6亿元,境外借款56.32亿元。

张学政聪明之处在于把并购时间拉长到近三年之久。这大大缓解了闻泰的资金压力。闻泰的股价在收购的过程中跟着起飞,融资变得容易,定增吸引了不少大佬参与。

结果大佬纷纷被套。

2020年7月28日,闻泰发公告宣布57.54亿的定增超额完成,发行价格130.1元/每股。

这次定增吸引了易方达、华夏、博时等大型公募基金,还有葛卫东、高毅等明星私募,更包括瑞银、瑞信、摩根大通等知名投行,明星云集。

这4458万股定增到2021年1月28日才解禁,结果当天闻泰股价大跌超5%,报109.92元。

2021年1月28日到现在,闻泰的股价再也没突破130元,各位大佬的成本还没收回来。

鲸吞安世半导体,在给闻泰增添想象力的同时,也埋下了巨额商誉。截至2020年6月,闻泰科技商誉激增至226.97亿元,上年同期为13.29亿元。

03 故事何时兑现?

外界对于闻泰的质疑在于,当标签和想象力都加诸于身,未来的利好能否如期兑现?

从2018年4月到2020年7月10日,闻泰的股价涨幅468%,最高市值超过1700亿元。

闻泰科技加安世半导体的估值已远远超过1加1大于2的效果。最高时市场给与其百倍市盈率,这说明市场已经把闻泰科技当成了芯片公司来估值,而不是代工厂。

更显著的应该是对赚钱能力的改善。

并表闻泰之后,闻泰净利润犹如久旱甘霖,最近四个季度闻泰归母净利润分别为7.23亿元、6.35亿元、10.66亿元、5.58亿元增长1954%、1380%、767%、326%。

高增长显然不可能一直持续。安世半导体虽是国际半导体巨头,但是业务增长稳定,最近两年营收增长均低于5%。

安世半导体2019年营业收入103.07亿元,上年同期为104.31亿元;2019年净利润12.58亿元,上年同期为13.40亿元。

从2013年到2019年,安世的营业收入CAGR(复合年均增长率) 约 4%。

安世半导体主营半导体功率器件。产品的特点其实是出货大,单价极低,质量稳定,更新迭代的速度并不遵循摩尔定律,迭代周期相对较长。同时应用于汽车半导体,要求更高、标准更严。

当初恩智浦剥离安世半导体,一个原因也是安世在技术和附加值上属于低端业务。安世在高端功率半导体领域相较于英飞凌、三菱、科锐、WOLFSPEED等巨头并没有技术优势。

因此,闻泰辛辛苦苦买下国际半导体巨头,还只是成为牌桌上的玩家,而并没有成为领先的超越者。

其实,收购豪威科技的韦尔股份也面临这种情况。虽然韦尔股份是图像传感器巨头,但最先进的摄像头传感器技术还在索尼手里握着。韦尔股份暂时只能屈身低端。

在市场冷静下来之后,闻泰的股价从170元左右,慢慢修复到100元左右,估值也从1700亿回落到千亿。

调整后这被视为闻泰更合理的估值。

国内功率半导体同行华润微2020年前三季度营收48.89亿亿元,净利润7.58亿元,市值700多亿,3月18日市盈率(TTM)为82倍。

对比之下,闻泰营收2020年前三季度营收383.40亿元,净利润23.03亿元,市值1300多亿元,3月18日市盈率(TTM)为41倍,目前不算太高估。

说明去年最高点市场认为闻泰是一家半导体公司,现在闻泰科技的市盈率是一家代工厂的水平。

但闻泰财务结构显然更“刺激”。

为了收购安世不仅大额举债,商誉也高达226.97亿。闻泰目前资产负债率53%,华润微为32%。

安世半导体未来的业绩牵扯甚广,将会直接关系到巨额商誉是否会减值。闻泰科技大部分的想象力都集中在其未来的业绩之上。

张学政当然知道,所以在全力对其进行催化。

收购安世后的短短半年内,张学政又花300亿,干了三件大事。

分别是,在上海特斯拉工厂旁边搞一座“12英寸车规级功率半导体自动化晶圆制造中心”,投资120亿元,2022年7月投产,生产的“功率IGBT”是新能源汽车必不可少的核心组件。

投资100亿元,和无锡市政府签订“超级智慧产业园”项目,搞一个“1 8 N”智慧超级工厂及研发中心。

还有就是准备花50亿~60亿元把欧菲光的摄像头资产买了。现在这部分业务已经被苹果抛弃了,不知道张学政是不是买了后能再进去,或者另有打算。

全球缺芯的背景下,尤其汽车芯片短缺,上海临港工厂扩充安世半导体的产能期待更高一点。但到2022年7月投产时,全球缺芯情况如何,不好说。突然扩张的芯片产能,安世能否消化,也不好说。

闻泰科技在1月底预告的2020年业绩中,全年净利润预告为24亿元~28亿元,取个中位数26亿元估算。闻泰科技2020第四季度的净利润约为3亿元左右,比上一季度的5.52亿元将会大幅下降。

这让人不免担忧闻泰科技未来业务的增长性。

闻泰几乎集齐了最赚钱的标签:中国唯一的世界级IDM(整合元件制造商)半导体公司、车规级汽车半导体公司、最大的模拟电路半导体公司、世界第一ODM公司、打入苹果产业链、特斯拉产业链。

任何一个听起来少说都值500亿。

但一个投资者听了闻泰的调研纪要,评价说:这家公司利好全在未来,利空全在当下。

债务、业务增速、商誉在当下,“中国的台积电”的畅想还在未来。

扩张让闻泰的天花板极高,想象空间极大,但大规模是否意味着高质量和切实增长的业绩?

经济学有句名言:规模是问题的解药,规模也是一切问题的根源。

中国的代工厂、产业链这几年都在纷纷向微笑曲线的两端移动。但放眼望去无论是特斯拉产业链、还是苹果产业链,中国公司大部分时候还只是打工人。

工信部3月1日发布了一组数据:2020年我国工业增长值达到31.31万亿,连续11年位居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。

这条消息上了微博热搜,顶上第一的网友评论是这样的:

“很骄傲吗?不就是世界工厂,最脏最累的活儿我们干。”

十年前,中国还在骄傲着“全世界一半的iPhone是郑州造出来的。”现在却没人甘于只做工厂,而是渴望像谷歌、苹果一样在阳光明媚的办公楼里喝茶健身,谈笑间制定规则,获取行业90%利润。

中国高科技企业在各种情绪裹挟之下开始变得更复杂,有些项目急于上马后又马上失败。你说他没业绩,他说我是国产替代有未来。最怕的是搞科技的都学会了玩金融,信仰的不再是技术,而是资产转移大法。内卷之后,卡脖子的技术却仍旧让人窒息。

恰应了诺奖得主卡内蒂的那句名言:旧的答案分崩离析,新的答案还没有着落。

(作者|李曙光,编辑|廖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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