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万亿美债的利息负担是多少「美国国债利率是多少」

这一篇打算用一些数据来普及一下美债的利息负担问题。

许多人都知道，美国政府发行的全部债券今年3月1日已经达到了惊人的28万亿美元，网上许多文章断言要么美债离破产不远了，要么美元大量被印出来支付美债本息、引发恶性通胀而变成废纸。如此一来，不管哪一种情形，美国的金融霸权基本都要废了。

但令人困惑的是，美国的金融霸权即将崩溃，难道美国人都不知道、或者知道了也不着急吗？还是他们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？

下面我收集了一些具体的数据，并做一些假设性计算。可能有些枯燥的分析，但它们会告诉你目前最真实的美债情况。

在分析这些数据之前，首先要澄清一点，一个政府发行主权债，只要能持续地支付利息，债券总量是可以持续增长、起码不必大幅减少的。也就是说，债务负担主要来自支付债券利息，而不是债务本金，只要不出现债务危机，主权债券本金可以持续延展下去。这是现代金融的一个基本理论。

考察一国的债务负担，一般国际惯例是关注债务/GDP之比。常见的说法是，如果这个比值达到70%，就跨过了债务警戒线。但这个比值非常有误导性。许多国家债务超过这个数也没有问题。比如日本的超过250%的债务水平已经很久了。这个比值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呢？一个理论是说一旦超过这个比例，这国的GDP增长率就会因为债务繁重而减慢下来，这个比值每增加一个百分点，GDP增速会降落0.02%。但也有不同的观点，认为GDP增速放缓可能不是债务繁重引起的，它们两只是有相关性，但未必是因果关系。也有可能GDP放缓而导致债务/GDP比上升，或者两者互相作用。

我们不必过于纠结于这个比值的意义，由于奇葩的日本，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个比值不再是导致债务危机的万能指标。这里要强调一下，我们只讨论主权债，也即一国以本币发行的债券，不包括以外币发行的外债。

那么怎么看债务负担呢？一个更直观的标准是考虑一国总债务利息和其经济规模的比例，也即利息/GDP之比，或者利息/税收之比。由于一国税收和GDP比值基本是在一个常数附近浮动，这俩个比值意义差不多。也因为我们前面说了，不必考虑归还本金的前提下支付利息是主权债的唯一负担，这样的指标更能反映一国债务负担的程度。

那么，美国政府28万亿的债务负担到底有多重？真相是，目前的美债利息负担惊人的低！哪怕是疫情后这一年来增加了这么多（8万亿）美债，这两年利息负担不仅没有大幅增长，以利息/GDP比来看，反而还是处于缓慢下降的过程中，而且预测直到2024年，美债的利息/GDP之比都会持续降低！

下图是美国预算办公室（CBO）给出的美债利息/GDP之比的历史数据，还包括未来10年的预测，蓝色是预测值。具体的看，2020-2021年财政年度，利息/GDP之比只有1.6%，远低于80-90年代的3%。不仅如此，这个比值预期还会下降，大约在2024年跌倒1.2-1.3%左右，之后才会重新上涨，10年后可能会到2.4%。当然，这是美国政府自己的预测，10年后的预测未必有多准确，但近期的趋势大致不差。

原因其实很简单。多年前发行的、需要支付高额债息的中长期的美债如果这两年到期，就会被极低利息的新债代替。比如30年前1990年发行的30年期的美债发行时的债息都高达8%以上，而去年30年期美债利息是低到不像话的1.7%，现在也才回升到2.2%。

而且不仅30年期的美债会被低息债券替代，几乎所有期限的美债只要到期，都会被新的低息债取代。比如1年期的短期美债，2019年的时候利息是1.4%-2.2%之间，现在是几乎等于“白借钱”：年利率大部分时间在0.05%至0.1%之间。前段时间被大幅炒作的10期美债收益率涨到1.7%，其实还是远低于前10年间的平均2.5%的高点。这些省下来的利息基本可以抵消新发债的利息。

当然，现在由于4、5月美国消费指数（CPI）的突然上升，意味着美联储有可能会提前调高利息。但即使是新发美债的利息提高了，多年前发行的中长期美债被替换后的利息几乎还会缓慢下降，直到某一个拐点到来。如果拐点以后利率维持一个相对高位，那以后美债利息就会快速攀升。

美国CBO的预测是假设美债利息会很快恢复到疫情之前的，比如10年期美债的利率会在2030年达到3.5%。这个利率从过去20年来看都不算低的，所以也不能说他们的预测很乐观。

另外，即使利息总量攀升了，还要考虑到GDP这个基数也会增长。美国第一季度的GDP增长率达到了惊人的6.4%，如果能持续下去，美债利息/GDP之比还可能在反转上升后再反转。

去年12月美国政府CBO公布的2020财年的公共美债的利息支出是3450亿。下面是过去10年表1-1和未来10年表2-1实际值及预测值（中间黑体数字是支付的利息，单位是十亿Billion，最下面一行是利息/GDP比）。

这些预测没有包括今年拜登上台后又新加的几千亿新债。最新的估算是2020财政年度利息3780亿。

你可能会怀疑，这些数字准确吗？

我开始也看不懂，后来查了一些数据，基本肯定符合实际。下面我就粗略分析一下这些数据。必须要说的是，美国政府部门对未来的预测未必准确，但公布的过往美债的实际数据都是真实的，不可能造假。（这一点请不要用怀疑美国数字造假的阴谋论来跟我争论。美国政府部门的部长一般每四年顶多8年会被总统换一次，但底下员工都是独立运作的，不会轻易受党派或上级官员支配去造假，即没有造假的好处，且造假属于犯罪，刑事风险极大。最主要的是，这些公布的数据往往会从各个不同角度得到印证，被许多民间机构应用和分析，一旦被抓包，不仅所有牵涉到的人基本上整个职业生涯就都废了，那些领导层，包括白宫甚至总统都会面对不可收拾的丑闻，以及大量的法律纠纷）

回到美债。28万亿美债是美国政府的总债务。这个总数里，其实有6万多亿债是隶属于美国政府底下的各种基金或机构持有，被称作政府内部债（Intragovernment Debt）。这些债的利息都循环回美国的财政收入，所以是左手换右手的钱，和利息支出抵消了，所以一般说到美债，更多的时候是讲被公众持有的、可以在市场上流通的美债。这个总量在2021年5月31号公布出来是21.4万亿。网上一般都喜欢引用28万亿这个数，但实际计算利息负担的时候其实应该用21.4万亿这个值。

美债一般分成五类：1年期及以下的短期债券、10年期及以下（2/3/5/7/10年）的中期债券、30年的长期债券、10年期的依通胀率调整债息的TIPs、10年期浮动债息的债券FRN。截止到今年5月31号，这五类债券的数量分别是：4377、11830、3094、1585、527亿。

按照目前的各类债券，我估算的利息区间分别为0.02-0.05%、1.3%-2.0%、2.3%-7%、1%、1%。最后两类债券利息其实目前很低，我只取了一个大概，反正这两项数量都很少，误差不大。以此利率区间估算，总利息会在2470-4765亿之间。所以美国CBO提供的利息数据3780亿是合理的应该没有问题。

最后还要说一点，所有这些21.4万亿的公共债务，里面还包括了美联储2011-2014年的3轮量化宽松及新冠疫情后购买的5.1万亿美债。这些美债的利息美联储收到后基本都会返还给财政部作为政府收入，大概会有800多亿。

这样算下来，目前的美债利息负担是真心的不重，大概只占其税收（大约3.8万亿）的8%。一般国际上的标准是，如果利息负担超过税收的25%，其违约的风险才会大增。

那么，会不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，美国突然爆发超高通胀、导致美联储很快加息、然后导致美债利息负担增加？

我们假设上面五类债券利息每一类都回到这前10年的高点：2.5%、3.5、7%（考虑和往年的30年美债利率平均）、2%、2%，那么这些美债的利息总数会是7823亿，扣除美联储大约回收的1000亿左右，美债利息负担会是6700亿左右，这个数字会使得利息/GDP之比达到3%，或者利息/税收比达到17%。

这样的比较极端情况也就是让美债负担达到80-90年代的水平。这样的负债的确会影响美国政府的开支，极可能导致美国经济衰退，那样就几乎肯定美联储会再次降息，也即美债利息负担降低。

但实际上美联储不太可能大幅提高利率，只会在经济站稳脚跟后慢慢调整到疫情之前的水平。

昨天刚刚公布的5月的美国消费指数CPI是5%，超过了预期的4.7%。关于美国近期的通货膨胀，有许多证据表明这次通胀会是短期的现象，具体我以后会专门写一篇来讨论，大家不要轻信网上各种带节奏的大V描述的美国噩梦降临的那种渲染。

不过既然是对未来的预测，大家也可以自由发挥。你要是相信美国现在的通货膨胀会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持续，那你就必须认识到美国的经济必定也是会高速增长。而高速增长的名义GDP会“稀释”现有的债务，从而从另一个角度降低债务/GDP之比。

至于有人说的另一个极端：美国会无限地印钞以解决债务危机，则是进入了另一种误区。大量印钞引发的高通胀的确会稀释债务，但高通胀的后果可能比债务违约更严重，而且最受害的会是几乎所有层次的美国人自己。美国人玩金融多少年了，不会傻到自己害自己。

有空我也会就这个问题再做解释。